公正原则：政治伦理永远高扬的旗帜
陈延斌
在人类政治思想史、伦理学说史上，无论东方还是西方，公正从来都是一个重要的政治、伦理范畴。笔者认为，在我们今天政治文明、道德文明的建设中，公正始终应该是政治生活领域必须坚持的一个基本的永恒的伦理原则。
这里首先需要指出的是，政治伦理最基本的涵义应该包括两个方面：一是政治生活中的伦理要求；二是从政、执政者的品德规范，即“官德”。前者是广义的理解，后者是狭义的理解。然而，不论是从广义还是狭义理解政治伦理，“公正”都是必须坚定不移地崇尚的基本原则。
一、公正作为政治伦理基本原则的历史考察和现实依据
公正，与公道、公平、正义等范畴有着相同或相似的含义。在西方，古希腊的思想家们几乎都将“公正”作为人们政治生活中的基本伦理要求和从政者最为重要的政治品德。智者学派的普罗泰戈拉不仅把公正作为一种“政治德行”，强调“凡不敬与不公正，皆背于政治德行”；而且认为它是“一切人必须具备的品质，为一切人学习与行为的条件”，家长和老师应该通过各种方式对孩子从小就进行指导，培养这种品质。“凡小孩说话、做事，都循他们指示：此为公正，彼为不公正……。”苏格拉底探讨了公正的内涵，认为“凡是做规矩所认可的事情的人，所做的是合乎公正的，而且也是他们应该做的。”因而他将“合乎待人的规矩的人定义为公正的人”（同上，第65-66页）。柏拉图在《理想国》一书中出于巩固奴隶制的考虑，将公正作为理想国的“四主德”之一，并认为公正包含了人类全部最基本的美德；同时他强调公正是政治生活中最为重要的德行，“给国家带来最大的损害的事情就应当叫作不公正”（同上，第156页）。古希腊伦理思想的集大成者亚里士多德把公正和友爱作为调节社会政治生活、缓和社会矛盾、保证城邦和谐统一的重要手段，甚至把公正当作各种德行的总称。欧洲近现代不少资产阶级伦理学家也对公正进行了认真而深入的探讨，如法国生命哲学的代表人物柏格森甚至认为，“公正”的意义特别丰富，一切思想道德观念中，“没有一个比公正（或译正义、公道）观念更具有教育意义，”公正将导致人类向自由和平等前进。
在中国思想史上，“公正”一词是以“正”、“义”等出现的，但基本上是在政治伦理的范围之内使用。例如，季康子问孔子如何治理国政？孔子回答说：“政者，正也。子帅以正，孰敢不正？”（《论语·颜渊》）孔子特别强调为政者的“公正”之德行的极端重要性，提出为政者“其身正，不令而行；其身不正，虽令不从”（《《论语·子路》）。孟子认为，“君义，莫不义；君正，莫不正”（《孟子·离娄上》）。荀子也说：“上公正则下易直矣”（《荀子·正论》）。贾谊在《新书·道术》中列举并解释了五十六对道德范畴，“公”、“正”是其中的两个，他解释为“兼覆无私谓之公”，“方直不典谓之正”。可以说公正是中华民族优良政德、官德的一个传统，老百姓有口皆碑的包拯、海瑞、刘墉等“清官”形象，其最为突出的官德就是公正廉明、刚直不阿、为民请命、不畏权贵。
从现实的视角考察，政治伦理的公正要求更是一个基本的原则：
首先，公正原则体现了我国当前政治生活的基本要求。——我们正在朝着建设高度民主的国家迈进，而民主政治建设的一个重要指标就是公民在社会政治生活中享受公正的待遇，享受民主、平等的权利。在这方面，我们还有很大的差距。据中国社科院的一项调查，平等、公正要求作为政治生活的重要价值被人们认同在今天越来越强烈和迫切。人们对平等的理解，在首项选择的排序中处于第一位的选项是：“同等的公民权利”，占52.38％；而在综合排序中“同等的公民权利”、“同等的人格尊严”、“同等的社会地位”，“同等的竞争机会”这样一些政治方面的要求都高于同等的经济收入、教育机会等经济或教育方面的要求。对“地位高权力大的人是否可以有特权”，认为“可以有”的只占10.75％；认为“不可以有”和“虽然不可以有但无法避免”的则高达89.5％。 这表明政治上的平等已经成为我国公民的迫切要求。
事实上，虽然在我国社会生活的许多领域都存在着公正与否的问题，然而，我们应该看到，公正问题在政治生活领域更为突出，其他的公正与否问题，都或根源于政治或与政治领域有着直接或间接的关系。诸如干部选拔、任用中的任人唯亲，司法行政中的腐败行为，公民民主权利、尊严的被践踏，经济活动中的地方保护等等无不如此。鉴于现阶段我国市场经济体制的不完善和民主法制建设的不完备等原因，在政治生活领域，更应该将公正原则作为基本道德原则，作为调节人们在该领域道德行为的基本准则。
其次，公正是我国社会制度尤其是政治制度的本质体现。——公正的意识是伴随着人类社会的形成而产生的一种社会意识。早在原始社会，在氏族生活中就以风俗习惯的方式形成了分配公正（平均）、交换公正甚至复仇公正（以牙还牙、以眼还眼的同态复仇）等公正原则和公正观念。进入阶级社会以后，社会生活中又增加了政治公正、法律公正等新的公正要求。但是，我们必须看到，尽管中西方的思想家们都论述过公正的政治意义和伦理道德意义，可在阶级社会中，从来就没有过真正的公正，公正都是对统治阶级或统治阶级中部分成员的公正。“公正”有着鲜明的阶级性，其内涵都是由一定社会中不同阶级的政治原则和道德原则以及道德规范的要求决定的。
社会主义制度的建立为公正在人类社会中的真正实现奠定了现实的基础。尽管目前我们社会中还有很多不如人意之处，但我们的根本目的是为了使广大社会成员走上共同富裕的道路、最终实现高度繁荣、民主、文明的美好社会理想却是无疑的。所以，公正是社会主义的题中之义，实现社会公平、公正，正是我们社会制度特别是政治制度的本质体现。
再次，公正原则也是政德、官德最基本的要求和最鲜明的标志。——由于种种原因，一些党员、干部忽视政德、官德修养，存在着严重的不正之风：有的营私舞弊，贪污受贿；有的生活糜烂，腐化堕落；有的在干部选用上，唯亲是举而不是注重政德政绩、唯贤是举；有的在执法、行政等公务活动中，以亲疏区别远近或对上阿，对下压，官僚主义严重，对群众的问题和疾苦漠不关心……这一切都严重损害了党的声誉，败坏了干部形象，毒化了社会风气，引起群众的强烈不满。正因为此，早在《中共中央关于社会主义精神文明建设指导方针的决议》中就把“公正廉洁”作为党和国家机关干部思想道德建设的首要任务加以强调。
二、公正作为政治伦理基本原则的内涵要求及需要澄清的两个问题
“公正”的内涵是什么？综合、分析、扬弃中西方思想家们的界说，我们可将它的基本涵义概括为：公正就是人们在处理与他人和社会的关系中，能够按照一定社会或阶级的政治原则和道德原则、规范的要求，做到不偏不私、公道正派。它与“公平”、“正义”等具有相似的含义。西方社会有一个手拿天平的“公正之神”，便是采取此种涵义。我国和其他一些国家法官的徽章上，也设计了天平的图案，意义同样如此。
在政治伦理体系中，公正作为其基本原则的中心内容和要求是：在社会政治生活领域，每一个公民都应该得到公正、平等的待遇；在处理个人与他人、个人与社会的政治关系中，自觉以平等、公正的观念和社会的道德原则、规范来指导和调节自己的行为，讲求正义；在为政者的基本职业活动领域坚持原则，公道正派，不偏不私。
政治伦理的公正原则，其内涵还有一个重要的方面，即在对外交往、国际政治事务等活动中，要求我们以二十一世纪公民的广阔视野和社会主义者的博大胸怀，崇尚正义，以公平、公正的态度观察和处理整个人类社会的问题。譬如南北关系、发达国家与发展中国家的关系等等，都应以国家不分大小一律平等的原则加以正确的调适；解决环境和资源问题，也应该坚持人类生存至上的原则，既要维护本国的利益，也要维护别国的利益。
或许有人认为，公正固然是政治生活领域的基本要求，但经济生活中乃至其他领域不也存在着公正问题吗？的确，正如本文前已提出下面还将论及的，公正也是经济生活或其他生活领域的要求，有时甚至是很重要的要求。然而我们应该看到，各个生活领域虽然都客观上存在着不公正的现象，因而也都有公正的道德要求，但是，“原则”与“规范”不同，原则是最为根本的规范！每个生活领域的道德原则只能是该领域最大的、最能成为调节这一领域人们伦理关系的根本性的行为准则。用这一标准来衡量，在政治生活领域最能体现这一要求的只能是“公正”原则，其他道德生活领域最为根本的道德要求却不是“公正”而是其他原则。比如，经济生活中“诚信”的要求较之“公正”就更为根本。因此，将公正作为政治伦理的基本原则与其他道德生活中的公正要求并不矛盾。
此外还有一个需要解决的问题，即公正作为政治伦理的基本原则与“集体主义原则”、“为人民服务核心”的关系如何？或许有人认为，政治伦理的基本原则也是集体主义，没有必要另外确定一个原则；或许也有人认为可以将为人民服务作为政治伦理的基本原则。笔者以为不然。固然，集体主义是我国社会道德体系的基本原则，但原则是最根本的规范，除了集体主义这一社会最高的道德原则之外，各个道德领域也相对存在着本领域最为根本的道德规范，即各个道德领域的“基本原则”，政治生活领域的基本或根本的道德原则就是“公正”。至于为人民服务的“核心”，则与原则一样，也是我们社会道德体系的最高层次的要求，也是统摄整个道德体系各部分的总的要求，区别只在于提出问题的侧重点不同：集体主义原则是从我们的社会道德所体现的整体利益出发，旨在突出它在社会道德体系中的统帅地位和价值导向；而为人民服务核心则是强调这一要求是贯穿于所有道德原则、规范、准则、范畴的中心线索，它们都从不同的方面体现着为人民服务的精神实质。正是在此意义上， 集体主义成了我们社会最高道德原则的代表。我们将公正作为政治伦理的根本原则，与集体主义作为社会最高道德原则和为人民服务作为整个道德体系的核心丝毫没有矛盾：它受最高原则的统帅、受道德体系“核心”的制约，但又决定和统领着政治生活领域的所有规范、准则和范畴，是该领域的最为根本的道德要求和最为基本的行为指南。
三、公正作为政治伦理基本原则的重要意义
将公正作为政治伦理的基本原则，对我们的政治体制改革和民主政治建设、官德建设，对于调节干群之间和各种社会成员之间的政治伦理关系，保障社会政治生活和其他道德生活的健康发展，都具有重要的意义。
第一，公正原则有助于端正党风、政风，提高各级干部的政德素质，净化社会风气。——执政党的党风、政风，直接关系到整个社会风尚的好坏。古人云：“夫风化者，自上而行于下者也，自先而施于后者也。”在全体公民特别是党员、各级领导干部、公务员中树立公正意识，并按造这一基本原则去思考、处理政治生活领域的伦理问题，自觉选择符合公正原则要求的行为，必定有利于政治生活的有序、稳定；特别是在是各级党员干部中加强公正观的教育培养，使之真正树立立党为公、执政为民的观念，用好人民所赋予的权力，切实维护权力运行的公正、公平、公开规则，努力做到坚持原则、正派公道、刚直不阿、平等待人、秉公行政，更是有利于党风的端正和干部队伍的纯洁，有利于“官德”素养的提高，有利于密切干部与群众的联系，端正社会风气。
第二，坚持政治生活中的公正原则也有利于市场经济的良性发展。——政治生活从来与经济生活密切相关。公正原则不仅是政治生活的基本要求，而且是保证市场经济健康运行的重要规则。因为，市场经济通行的是等价交换原则，市场经济是法制经济也是一种道德经济。现实经济生活中存在着很多不正当竞争、存在着大量生产销售假冒伪劣产品的不法行为，究其思想根源，一是法制观念的淡薄，二是公正意识的弱化。据1994年唐凯麟等学者在湖南进行的国人“道德心态”的调查，发现人们在不同程度上肯定竞争的同时认为竞争“一定要讲究公平”的高达86.5％；认为“发展社会主义商品经济，必须大力提倡公道或公平原则”的人也在86％以上。当前我们发展市场经济最突出的问题是信用的缺失，商品交换不是公道交易、正当谋利，而是以投机取巧、坑蒙拐骗、掺杂使假等不道德手段损人利己、损公肥私。有资料统计，我国一年假冒伪劣产品总值高达1300亿，每年国家税收因此损失250亿， 而假冒伪劣产品侵害造成的正品厂家损失、资源浪费、人民生命财产损失更是无法估算。因而，对广大商品生产者和经营者进行公正观的正确引导， 用“公正”作为调节人们在市场经济活动中的行为规范，不仅有利于人们公道交易、平等竞争、正当致富、合理谋利等等适应社会主义市场经济发展的观念的形成，从而提高思想觉悟和职业道德素养，自觉地约束自己的行为，减少以至摈弃只顾赚钱、不讲良心的不道德行为，从而保证市场经济体制的巩固和完善；而且也必将反过来推动受经济生活制约和影响的政治生活的健康发展。特别是我国加入世贸组织以后，在国际间的贸易活动中，更需要遵守“游戏规则”，公平竞争，公道交易。只有这样，我们才能在国际市场上保持良好的信誉度，以谋取更多的利益。
第三，公正原则的倡行有利于调整公民在各个生活领域的道德关系，提高全民族的“公正”道德素质。——除政治生活以外，实际上我们社会生活、道德生活的各个领域都有公正要求：比如社会经济活动中的平等竞争、公平交易、等价交换；思想领域的“百花齐放，百家争鸣”等等。再如三大道德生活领域：职业生活领域中几乎各行各业的道德规范中都有公正的体现（在商业道德中体现为买卖公平、童叟无欺；在医德中体现为对病人一视同仁，皆如至亲；在司法道德中体现为依法办事，刚直不阿；在教师道德中体现为有教无类，爱无差等……）；在家庭生活领域，公正体现为平等地对待所有家庭成员和亲属，公道地处理家庭事务，促进家庭和睦；在公共生活领域，公正体现在诚实守信、讲究人道、见义勇为等道德准则之中。道德素质是在各种道德活动中相互感染、彼此渗透中形成完善的，培养公民以公正为核心的政治伦理素质，也需要这些道德生活领域的相互配合、相互促进。亚里士多德在谈到品德形成的过程时指出：“德性则由于先做一个一个的简单行为，而后形成的。……由于实行公正，而变为公正的人；由于实行节制和勇敢，而变为节制的、勇敢的人。”这话很有道理，它道出了公正道德素质的培养与其主观见之于客观的实践活动之间不可分割的关系，只有在各种道德实践活动中逐渐养成，才能积淀出待人处世公道、正派、平等、不偏、不私的良好品质。
第四，倡导和坚持公正原则有利于我国高度政治文明的建设。——建设高度的政治文明，是我们党和政府提出的社会文明的三大目标之一。政治文明是与物质文明、精神文明相辅相成的，我们正在进行的政治体制改革和民主政治建设，就是为了建设高度的政治文明。政治体制改革的重要任务之一恰如党的十六大报告指出的那样，要“形成行为规范、运转协调、公正透明、廉洁高效的行政管理体制”；而政治文明的重要表现、亦即民主政治建设中最为基本的部分就是公正、民主、效率、公开等等。所以，在政治生活领域大力倡导公正的道德原则，用公正原则作为调整社会成员政治伦理关系的最基本的规范，无疑会为民主政治提供强有力的道德支持，提高广大公民参政议政的政治素质，从而加快我国的政治文明建设。
第五，公正原则的倡行也有助于人际关系的改善和良好社会道德环境的形成。——长期以来，由于一系列“左倾”错误的影响，在我们社会的一些成员之间造成了一种隔膜、紧张的关系，这种阴影至今仍未完全消除﹔加之发展市场经济过程中的一些不平等的消极的竞争，某些部门、某些干部在执法、行政过程中的偏私、不公正行为等使得人际关系的“合奏”中仍有许多不和谐的“音符”，这在某种程度上造成了不应有的“内耗”，挫伤了一部分社会成员的积极性，干扰了我们事业的发展。据上述唐凯麟等学者的调查，有86％的人认为“现在不公平的事越来越多了”，人们强烈地呼唤社会公正。调查认为，这种对公正的呼唤，主要是“来自于对‘不公平的事越来越多’的经验直感，以及由此引起的心理不平衡和道德愤慨。……个别人甚至为讨个‘公平’或伸张正义铤而走险。”尤其应该强调的是近年来随着经济体制转轨和各项改革的深入，下岗职工的增多，贫富程度的拉大，导致了一些人的心理失衡以及在就业、生活等方面的矛盾冲突，社会的不稳定因素增加。这种人际关系不和谐的现状亟须引起我们的注意。马克思在《国际工人协会共同章程》中指出：“加入协会的一切团体和个人，承认真理、正义和道德是他们彼此间和对一切人的关系的基础”。 以“公正”原则规范人们在各个生活领域特别是政治生活领域的行为，培养“公正”的政治道德品质，显然有利于在社会上逐步形成一种公道正派的风气，实现人们之间的公平竞争、机会均等，使得广大社会成员处在一种和睦、舒畅、精神振奋的社会环境中，从而激发起蓬勃的创造力和团结奋斗的干劲，为国家的发展贡献更大的力量和更多的才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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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国第三届应用伦理学讨论会（2003.1香港）发表，载《中国应用伦理学》（2003-2004），中央编译出版社2004年1月版。
